第7章 香饵钓鳌
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/畅读/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,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。
一队穿着仿德式新军军服的士兵,扛着长长的毛瑟步枪,队列整齐地跑步而来。
脚步齐刷刷富有节奏,迅速分开人群,清出一条信道。
看得出,确实是根据德国操典训练出来的新式士兵。
紧接着,一座八抬绿呢大轿稳稳行来,到了祠堂门口。
那个来报信的马弁一溜小跑到了轿子前,伸手将厚重的轿帘撩开,却见轿子里面走出一个身穿锦衣便服的中年人出来。
广东水师提督,李准。
原本因汽车和高剑父而沸腾的场面,瞬间安静了不少,空气中弥漫起一丝拘谨和敬畏。
那是权力的威压。
李准目光扫视全场,自然也看到了那辆扎眼的汽车,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的神色
他径直朝着汽车和高剑父所在的方向走来。
“剑父先生,久仰大名啊!”李准脸上堆起笑容,声音洪亮,“没想到在林老太爷寿宴上得见,先生这代步之物,可是稀罕得很,令李某人大开眼界。”
他的目光随即被那辆汽车牢牢吸引,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探究,径直踱步上前,饶有兴致地绕着汽车细看。
手指轻轻拂过光洁的车漆与冰冷的黄铜部件,仿佛在鉴赏一件古玩。
高剑父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礼:“李军门谬赞了。不过是友人所赠的外洋代步之物而已,比不得军门为国操劳,威震海疆。”
两人表面上寒喧起来,一个是一方封疆大吏,一个是文化名流,各怀心思,言笑晏晏。
而主人家林老太爷,此刻也神色一肃,在管家搀扶下,趋步上前,依照士绅见上官之礼,从容不迫地深深一揖:
“老朽林某,不知军门大驾光临寒舍,有失远迎,万望军门海函。”
他姿态谦抑,礼数周全,但腰板挺直,言语中提及自身“老朽”与对方尊称,既恪守民见官之礼,又含蓄地维系着士林前辈的尊严与体面,不显丝毫谄媚。
李准嘴角含着满盈的笑意,虚抬右手:“林老先生不必多礼。本官素闻林公德高望重,又是一省布政使悠游林下,李某早该前来拜会。
今日恰逢林公华诞,特来叼扰一杯美酒,共沾寿喜。”
他的官话带着些许四川口音,却字正腔圆,文雅中透着杀伐无算的权威。
梁桂生内心早已翻江倒海。
李准!就是他!
刺杀他!
一个无比清淅且危险的念头绕上心头。
因为,他很清楚,李准是革命党和洪门最危险的敌人。
只是在这里,他手里连把刀都没有,光凭一身拳脚功夫,刺杀李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正在他琢磨着可行性的时候,听得李准大笑道:“不瞒林公,本官来的路上,恰逢其会,拿了几个革命逆党,正想借林公地方关押这几个逆党一会儿。”
也不待林老太爷说话,见李准一挥手,又上来一队新军,推推搡搡,押着几个人走了上来。梁桂生眼尖,见当前一个洋装女子,被绑着双手,身上还有些许泥污。
正是昨日他救下的林家大小姐。
而她后面的一个汉子,不是师兄钱维方又是哪个?
梁桂生立刻眼睛就红了。
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的时候。
听得李准哈哈大笑对林老太爷道:“林公,贵府的千金好生贪玩,居然和这些乱党混在了一处,好在本官师爷认出了贵府千金,本官就将小姐请回来贵府。林公,给你添乱了!”
林老太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,但他硬生生稳住了心神。
他目光扫过林蓓,又落在伤痕累累、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钱维方身上,最后定格在李准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上。
他再次深深一揖,声音沉静:“老朽……拜谢军门救护家孙女之恩!家孙女年幼无知,顽劣不堪,定是受了奸人蒙蔽,误交匪类,险酿大祸!
军门明察秋毫,将此孽障带回,免她铸下大错,此恩此德,林家没齿难忘!”
这番话先将林蓓定性为“年幼无知”、“受蒙蔽”,将一场可能株连九族的“通匪”大案,轻描淡写地化解为家教不严的“小过”,同时将李准的抓捕行为定义为“救护”,既全了官方面子,又为后续转寰留下了馀地。
李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笑容更深,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玩味:“林公言重了。贵府千金,本官就完璧归赵了。年轻人,容易受奸人蛊惑。林公回去还需多加管教才是。”
他看向钱维方等人,话锋一转,淡淡地说:“至于这几个逆党,胆大包天,本官既已擒获,少不得要借贵宝地,稍作讯问,看看还有没有同党隐匿。再喝两杯林公的寿酒沾点福气喜气本官才算不虚此行。”
他这话一出,气氛瞬间凝固。
在林家寿宴上,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审讯“逆党”?这不仅是打林家的脸,更是赤裸裸的威慑和羞辱!
林老太爷脸色铁青。
高剑父眉头微蹙,扶了扶眼镜,没有说话,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忧虑。
梁桂生血液瞬间冲上头顶。
师兄就要遭受不幸,他岂能坐视?
冷静!必须冷静!
李准显然是有备而来。
他不仅抓住了人,还要当众审讯,目的就是杀鸡儆猴,甚至想钓出更大的鱼。
高剑父忽然朗声开口,声音清越:“李军门!林公!”他上前一步,对着李准和林老太爷拱了拱手,脸上带着艺术家特有的、略显超脱尘世的笑容。
“林小姐年幼不慎,巧遇军门执法如山,倒是今日寿宴的神来之笔!只是,今日乃是林老太爷古稀大寿,大喜之日。若是军门在此寿宴之上讯问要犯,不免乱了寿辰安排。
依晚生看,军门不如先命人将一干人犯带回衙门细细审问,还林小姐一个清白,亦可彰显朝廷法度。
也免得在这寿宴之上,惊扰了林老太爷和诸位宾客的雅兴,传出去于军门官声,于林公清誉,恐亦有碍。”
他这番话,看似在打圆场,实则绵里藏针。
既点明了寿宴场合不宜动粗,暗示李准不要做得太难看,又给了李准台阶下。
将人犯带回去审,主动权仍在李准手中。
李准目光陡然变得十分锐利,他盯着高剑父,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。
高剑父微笑相对,眼神清澈。
片刻沉默后,李准忽然哈哈一笑。
他根本不给林老太爷拒绝的馀地,直接对身旁的马弁下令:“将人犯押到东边偏院,严加看管!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靠近!”
“嗻!”马弁躬身领命,指挥着如狼似虎的新军士兵,押着钱维方和其他几个被捕的人就要离开。
“阿爷,我……”林蓓急得眼泪直流。
“住口,你这孽障,还不谢过李军门不究之恩!”林老太爷厉声喝止,脸色冷厉,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。几个妇人丫鬟立刻上前拥着林蓓就朝后院去。
林老太爷再次向李准躬身,“多谢军门!”
李准笑笑双手虚扶了一下,然后目光再次扫过全场,在那辆奥斯莫比尔汽车上停留片刻,最后对高剑父笑了笑:“剑父先生文武双全,又是东洋西洋都留学归来的新派大才。
李某知道如今革命党人尘嚣甚上,动辄起事暴乱,一意只为作乱。
现如今大清立宪制,起新军,自强自新,如先生这般学贯中西之大才,若不自误,未来当是前程远大,朝廷栋梁。是以李某给剑父先生这个金面。”
说罢,李准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威慑效果,脸上重新挂上笑容,对林老太爷和高剑父道:“林公,剑父先生,些许公事,搅扰了寿宴雅兴,真真是李某的罪过。
来来来,寿宴继续,李某还要亲自向林公敬一杯寿酒呢!”
这时候的寿宴虽然还有丝竹之音,却早就没了那喜气。
梁桂生在护卫的位置上,低垂着头,快速转动着心思。
李准为什么要将人犯暂时羁押在林家?是为了进一步搜查证据?还是想以师兄他们为饵,钓出更多的“乱党”?
师兄他们被关在东偏院,那里守卫情况如何?自己该如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,摸清情况,甚至……
劫囚。
他抬眼,目光飞快地扫过东偏院的方向,那里已经被李准的亲兵把守起来。
又看向谈笑风生、仿佛掌控一切的李准,以及他身边那个一脸谄媚、眼神却不时扫过在场众人的叛徒刘四维。
杀李准难如登天,但趁乱救出被关押的几人。
或许,还有一线生机。
不过,既然李准将他们关押在此,分明是布下了香饵钓金鳌!
那就要尽快摸清情况。
他目光微转,见麦护院正指挥人手维持外间流水席的秩序,他悄然后退半步,捂住肚子,脸上挤出几分痛苦与窘迫,凑到麦护院身边低声道:“麦哥,许是刚才吃得有些不对付,肚子闹得厉害……得去方便一下。”
麦护院不疑有他,挥挥手不耐道:“快去快回!莫要眈误正事!”
“晓得,晓得!”梁桂生连声应着,迅速小跑隐入夜色之中。
他没有直接走向东偏院,而是借着这段时间对林家祠堂和宅院布局的熟悉了解。
绕了一个大圈,从祠堂侧后方,借助假山、竹林和夜色的掩护,悄无声息地向着东偏院靠近。
越是接近,他越是小心。
他将呼吸压得极低,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地或厚实的青笞上,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。听觉与感知被提升到极限,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动。
距离东偏院尚有数十步,他伏在一丛茂密的杜鹃花后,摒息凝神,运足目力望去。
心头骤然一沉。
东偏院的月亮门内外,明面上只有四名持枪新军把守,看似寻常。
但在他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下,却察觉到了至少三重埋伏!
第一重,暗哨。院墙两侧的榕树浓荫中,各自隐伏着一名暗哨。
他们的身形几乎与榕树枝叶融为一体,若非他能听见那偶尔调整姿势时带来的细微摩擦声,以及那一点几乎被完全掩盖的的冰冷杀意,是极难发现的。
第二重,游动哨。也不是简单的巡逻,而是五名新军士兵列队一组,有三组士兵,在通往偏院的几条小径上做无规律交叉游走,彼此呼应。封锁了所有一切有可能悄无声息接近的路径。
在偏院那虚掩的门扉之后,以及院内视线死角的廊柱阴影下,他“听”到了至少三道极其细微、却悠长有力的呼吸声。
那是有人刻意收敛气息后的状态,如同潜伏的毒蛇,只等猎物踏入陷阱,便会发出致命一击。
布防严密,暗藏杀机!
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,专为可能前来营救的同党准备的。
硬闯,别说他现在手无寸铁,就算有枪在手,面对这明枪暗箭、内外夹击的阵势,也几乎是十死无生。
梁桂生冷静下来,将看到的明哨、暗哨位置,游动哨的规律,以及感应到的院内埋伏点,记下心中。
停留片刻,确认再无更多发现后,他如同来时一般,悄无声息地从原路撤回。
需要武器。赤手空拳,根本无法在这种局面下救出师兄。
最好是枪,能远距离制造混乱,也能近身搏杀。
他心事重重地回到护卫岗位,低眉顺眼,仿佛只是去解决了一次内急。
心中却在一个个推演着各种可能性。
去哪里搞枪?
林家护院虽有刀棍,但没有火器,难以得手。
去抢清兵的?
风险太大,容易打草惊蛇……
就在他苦思对策之际,一个清越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:
“这位小哥,我车上有件预备送给林老太爷的薄礼,方才忘记取来。劳烦小哥引个路,陪我去取一趟可好?”
梁桂生抬头,只见高剑父不知何时已离席,正站在他面前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,带着几分疏离和恰到好处的客套。
麦护院闻言立刻道:“高先生有事,桂生你还不快陪着去!”
“是,高先生请随我来。”梁桂生压下心中疑惑,做出躬敬引路姿态。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